「有倒是有啦，不过需要我回本家一趟换个新的『身体』。可那样去一个来回需要花上好几天的时间，期间就没有人能指导艾尔大人操纵魔力了，所以一直忍耐着，这个样子……」
这句话差点就让我爱上她了。
仅仅十数个月的相处，妮戈兰从冷面煞星化身纯情女仆，如今又揭开诲人不倦的一面。
完蛋，她的真身是克总啊！这很不妙！
艾尔！不要被她浮华的外表给欺骗了！
那张脸的下面，可是无数的触手和腐烂蠕动的肉块哦！
「那老师快回去换个新的身体吧，接下来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然后，我马上给了几秒前的一巴掌。
开什么玩笑。
在和老师那被烛光照射，颇显憔悴媚态的面容对视过后，怎么可能有安抚她以外的选项。
就算是邪神，只要有爱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以后长大了，说不定还能提起自己三岁说要做她老公的事情，光想想就令人血脉贲张呢。
不过——
「真的吗？可是，这么早就回去，我担心家族内有人说你们的坏话呢，风声也不太好……」
妮戈兰刹那间露出开心的笑颜，但旋即又暗淡下去。
如果这个世界存在动画演出的效果，我应该能在她的脑袋边上看到一个突然亮起的灯泡。
叮——！
「对了！要不然，艾尔你和老师一起回去吧？这样如何？说起来你已经四岁了，都还没离开过布埃娜镇呢？想不想跟老师到王都的本家去玩玩啊，那里可以比这边要热闹好多哦！」
似乎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老师拍着手，充满期待地看向我这边。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拿“老师”自称了吗？我还是不要戳穿比较好……
但是……
外面吗？
我开始犹豫不决。
「诶？老师要带上我吗？可是……艾尔还这么小，真的可以出远门吗？这样不太好吧？」
我故作天真地挠了挠头。
「艾……尔大人？」
不过会做出挠头这种举动，多半也能让人看出我很紧张……
真是，好好的我在干什么啊……
果然，老师凝视我的眼神也有些变了。
「你怎么啦，只是出去走走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哦？如果你不愿意和家人分开，让爸爸妈妈跟你一起上路也是可以的呀，他们也很久没有回过王都了，大家一起出去旅行怎么样？」
妮戈兰导师很快就转变语气慰藉我，全然没有之前被我唬得够呛的败犬风范。
判若两人了啊……
让这么挂念学生的好老师担心，我还真是没用……
但是。
「……」
我还是不能说出一句话，或是……不敢说出任何字符，那样会被她识破我笨拙的内心。
太逊了。
没错。
我在害怕。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整整四年，我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家门。
虽然可以解释成小孩恋家喜静，而且我家整个就是一栋硕大的庄园，不出去也没关系。
可我还是有意识地不愿离家，就连父母、小绿，还有其他仆人，也没有发现这点。
我，很恐惧。
或是……
感到十分孤独……
就算有那么几次，我独自一人走出后院，可一看到外面的农田森林，脑海马上会被勾勒。
然后，从心底扒出“那一天”的记忆。
身体的痛楚、雨水的冰寒、悔恨、绝望、幽怨、被罪犯捅刀后与之瞬间对视的某个存在。
这些点滴，这些遭遇。
仿佛发生在昨天一般让我不敢忘记，分外恼人。
我感觉不到，自己是否还活在那个过去，是否正在这个将来。
我能够安静地坐在室内，从窗口眺望远处的风景，也可以不让他人跟随独自到院里散步。
却也到此为止。
四年来，我没有再往前一步过。
还记得生前曾在网络上见过这么一段话。
「IF YOU RE READING THIS。」
如果你正在读这段话。
「YOU VE BEEN IN A COMA FOR ALMOST 20 YEARS。」
你已经昏迷快20年了。
「WE’RE TRYING A NEW TECHNIQUE。」
我们现在正在尝试新的治疗方案。
「WE DON’ T KNOW WHERE THIS MESSAGE WILL END UP IN YOUR DREAM。」
我们不知道这段信息会出现在你梦境的哪里。
「BUT WE HOPE WE RE GETTING THROUGH。」
但是我们真心希望你可以看到。
「PLEASE WAKE UP。」
请赶快醒来。
眼前那祥和安宁的田园风情，周围那些嬉笑打闹，围绕在我身边关心我的亲朋好友。
还有现在正轻声安抚我的老师。
谁能证明……
他们不是我住在医院里，成为植物人后由梦境幻化出的幻影？
谁能保证？
这一切的一切，不是由我那二十多年死宅生涯所萌生而出，幼稚可笑的意淫？
有可能，在我踏出这个家，身体离开城堡的范围后，一瞬之间，周围变成地狱也说不定。
看起来如此和平的风景，是压根无法包容我的。
生前，我在家中辗转难眠时，不知妄想过多少次，会有人从天而降，帮我从困境中解脱。
有人敦促，我一定能开始努力。
有人鼓励，我绝对会干出一番成绩。
我就这么不断地妄想着，以此来逃避现实，逃避那些家人因担心我而屡屡发出的敲门声。
不知做过多少梦，写下多少份遗书。
在梦里，过上国王般的生活，奢侈淫〇，醉生梦死。
在彼岸，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一身蓑衣，撑篙远去。
想象自己无所不能，又幻想自己脚踏实地，和正常人在阳光的照耀下开心地活下去。
然而，上一世，梦醒了。
被钢管打醒，被雨水浇醒，被刀子刺醒。
如今，若是我踏出家门一步，搞不好连现在这个梦也会醒来。
这个，我好不容易，度过得无比充盈的梦……
万一，我离开格雷斯特的庄园，离开双亲搭建的港湾，回到前世生死交界的那个瞬间。
被好似能拨动人体的每一根神经，能渗透躯干下每一寸肌肤的「绝望感」消化的那瞬间。
我做不到。
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不管每天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多么努力。
即便嘴上发誓，说要认真地生活，不留遗憾地度过每一天，我都做不到。
尽管我已经“活”过了26年，但心灵深处却还是稚嫩得和幼儿一样。
就这样，我真如妮戈兰所说，流下了软弱的泪水，空留善良的导师看着我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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